大凤
花鸟草虫,不只是自然物象,更是笔墨表达之介质,在具象意象之间,在“似与不似之间”。宋画重写实,这是为写意服务的。对于宋画而言,写实是写意的前奏,是形而下的准备,但不要将写实替代了形而上的写意。从徐熙、黄筌到钱选,他们将“意”做出了文化的温度、历史的深度。后世有一个相对集中的艺术爆发,就是齐白石了,他将草虫一脉推向了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,强调成为一个鲜明画种,独立于花鸟画传统之内。齐白石以工笔草虫配大写意花卉在花鸟画史中孤峰高峙,偶有写意草虫,但为之甚少,不见逸气。对于文人画而言,上上品的佳作都是强调写出逸气的。近世日本南画亦对草虫情有独钟,但同样未将逸气表达出来。这个逸字,其母体必然是儒释道哲学。没有圣贤书圣贤精神作底色,这个“逸”是出不来的,很多画者在写意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因性情之单薄、文化之孱弱、境界之局促而结壳。
琅琊胡石,性情中人,非圣贤书不读,直将读书人的风度意气融注到笔墨之中,郎朗然一派性灵的天地。近年来,他把草虫提炼成了一种接近几何形态的艺术符号。他笔下的虫,皆为书法化身。楷书、行书、草书用笔,或为虫之躯干,或为虫之肢节,或为虫之触须,笔力精到,笔性俊朗,蕴含着丰厚的文化信息,越读越有味道。尤其是大片留白,营造出一种恍兮惚兮的“大无”。“大无”不是空虚,“大无”即“大有”,是巨大的存在。这是文人画非常高级的精神层面。胡石将胸中逸气注入草虫的现代性形体,成为超乎象外的存在。只因胡石有一颗雄心,他曾立誓要把草虫画出《兰亭序》的风神。
艺术,说到底不是现实在心灵的投射,而是创作者对心灵的观照,所谓目击道存,既有儒家的刚健敦厚,又有道家的潇洒出尘,更有禅家的自在明了。
布丰说“风格即人”,对于中国画而言,笔墨即人。画即是我,我即是画。创作主题与笔墨化一,这是艺术由技入艺再入道的旨归。从终极意义上看,包括文人画在内的所有中国艺术形式,最终都要归到我们的文化最精尖的部位里去,所以,画是画,又不是画,而是一种文化。笔墨融化生命,吐纳精神,包容天地宇宙。
《传习录》载:“你未看此花时,此花与你一起寂灭。你来看此花时,此花与你一时明白起来。”打动人的永远是真性情。蕴含在笔墨中的真性情,让表达对象有了活泼泼的生命。胡石的笔墨告诉我们:在文化的笼罩之下,性情充盈起来,笔墨才会明白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