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九改
原野里的花还开得灿烂,小城公园里和街道两旁的银杏树,依然金黄耀眼充满生机。举目望去,处处秋意正浓。一场北风呼啸而来,一夜过去后,天地间都被寒意笼罩。一向怕冷畏寒的我,赶紧在衣柜里翻找御寒的厚衣服,不经意间在衣柜底层发现了几套棉衣,那是母亲几年前眼睛还好、手脚也利索的时候为我做的,顿时回忆潮水一样涌来……
小时候,我们的生活比较清贫,那时每家每户种棉花上交的都有定量。虽然剩余不多,但母亲会把剩下的棉花摘出籽压油,把棉花弹好留着为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做棉衣,而她和父亲则一直穿着每年拆洗缝补的旧棉衣。
母亲非常能干要强,她不愿我们姐妹被人笑话穿得邋里邋遢,白天她和父亲一起忙活田里的农活,晚上织布纺纱洗衣服。我每次睡一觉醒来已经夜深,还能看到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的身影。每到冬天寒意袭来前,母亲一定会抽出时间,早早为我们做好棉衣和棉鞋。尤其是最小的我,因为体弱多病,母亲分外操心,因此给我做的棉衣最厚,棉鞋也会在里面多铺几层拆洗干净的布。她还会细心地在棉衣领口、袖口处,缝上好看的装饰花边。这让我走在校园时昂首挺胸,恨不得让每一位老师和同学都看到我漂亮的棉衣,却不知那是多少个夜晚,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制而成的。松软的棉花、细密工整的针脚,温暖着我童年的冬天。
毕业后,我在市里工作的第一年,因为经常出差,自认为见过世面的我爱美起来,到了冬天不愿再穿母亲做的棉衣。我买了当时流行的毛衣毛裤穿在里面,外面再穿上颇为喜欢的牛仔裤和夹克。美不美不知道,我很快就冻手冻脚,寒冷带来钻心的痒,以至于我把皮肤都抓破了。回家时母亲看到手脚冻伤的我心疼不已,她一边数落一边连夜为我赶作棉衣,又剪裁好几副鞋垫,用缝纫机走好底线,再缝一层厚厚的绒布。第二天临行时,加绒鞋垫已在鞋里铺好。在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下,一向任性的我乖乖地穿在身上,手上也戴了大姐为我织好的手套,整个人换了一套冬天的全新装备。
直到上车后,我才发现行李箱里不知何时被母亲偷偷塞进了一个暖袋,旁边放着一张纸条“晚上睡觉时灌上热水,千万注意把盖子拧紧,别洒了烫到自己”。这漂亮的字体我一眼就看出是母亲写的。耳边又响起她的叮嘱,“这次棉衣用集市上裁剪好的衣片做的,肥瘦合适,棉花也是今年新收下来弹的,轻薄暖和,一点也不影响你穿修身的外套。”想到这里,我鼻子一酸,不禁红了眼角。
时光飞逝,岁月如梭,转眼间我也做了母亲。孩子逐渐长大,而我七十多岁的母亲也长满白发,身躯变得佝偻,眼睛即使戴上老花镜也看不清了。现在生活条件好了,商场里的过冬衣物,款式面料多样,挑选起来非常方便。而那几套母亲做好的棉衣,一直被我放到柜里视若珍宝,再没舍得去穿。每到冬季来临时,母亲虽已不能亲手缝制棉衣,仍会在降温时第一时间打来电话,叮嘱我注意添衣保暖。我也早早把御寒的棉服和棉鞋买好,给母亲送过去。每逢这时母亲就会说:“这孩子,花那些钱做什么,去年买的都还没穿坏呢,扔了怪可惜的。”可我分明发现母亲的眼角眉梢都溢出笑意。
今年春夏交替之际,母亲因脑血栓住院了。我们姐妹轮流在医院照顾母亲,而她只要自己能独立做到的,绝不让我们帮忙。由于输液的影响,母亲会频繁去厕所。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母亲,在我帮母亲穿上裤子,搀扶着她慢慢起身时,我发现生性要强、从不曾在孩子们面前掉过一滴泪的母亲哭了,口齿不清地喃喃道:“人老了身体咋这么不中用,还得连累孩子们。”她的眼泪,一滴滴掉在我的手上,也掉进我的心里。
我急切地安慰母亲:“咱千万别着急,什么病不得慢慢养?帮你做这些有什么,小时候您不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姐妹拉扯大了。”我转过身怕母亲看到伤心,并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。第二天母亲和平时一样,吃药、打针、走路、锻炼,一丝不苟地按医生的叮嘱去做,也会面带笑容看着探望她的亲戚朋友。在医院治疗了半个月左右,所幸母亲恢复得还算不错,没什么明显的后遗症。
但那次经历对我的触动很大,我常常在想,一位要强的母亲,该是在怎样崩溃的情形下,才会在自己孩子面前掉眼泪?在我看不见的时候,母亲是否偷偷流过泪呢?而我能给予她的,除了物质和短暂的陪伴还可以多些什么?想着想着我的心又忍不住疼了起来。
当我写出这些文字的时候,自认为情感丰富、内心细腻的我突然羞愧地发现,我体会不出饱经岁月的母亲,在女儿面前流泪的那份无奈与苦涩;我写不出母亲一路走来,从满头青丝到现在白发密布的艰辛与不易!我想,如果母爱有颜色,一定比正午时分的阳光更耀眼。如果幸福有定义,那正如母亲做的棉衣,陪伴我走过每一个冬天,像阳光般松软温暖!
冬季里的那些温暖
2023-11-24 10:49:31 A15版 文学